大嘴师傅的丰盛午餐

大姑娘

总有一些传奇，像星辰一样在我们的生活中闪耀。

总有一些故事，像钻石一样深埋在我们的心里……

亿万富翁对自己的儿子齐小俊说：“去体验一下工人的生活，你才能明白人生的滋味。”齐小俊下到工厂 ，有了一个师傅，外号大嘴。大嘴师傅饭量奇大，干活拼命，生活艰苦， 笑意盈盈。厂里要修一只大烟囱，大嘴师傅第一个报了名。大嘴师傅在冒 着黑烟毒气的烟囱上工作，齐小俊为 他准备了一份丰盛的午餐，这大概会是大嘴师傅吃到过的最好的饭菜了吧。
齐小俊的父亲是华亿公司的总裁 ，资产过亿，最近收购了郊区的一家轴承厂。恰好这时候齐小俊大学毕业了，父亲决定让他去轴承厂当工人。父亲说：“去体验一下工人的生活， 你才能明白人生的滋味，以后才能管理好企业。”

齐小俊觉得新鲜，满口答应下来 。可是，第一天去上班，他就被轴承 厂恶劣的工作条件震住了：机器的轰鸣声震耳欲聋，车间里到处都是油污 ，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气味，一切都令人浑身不自在。但工人们却干劲十足，特别是厂里给他指定的师傅郝大嘴。

由于之前的高度保密，厂长和主任并不知道齐小俊是总裁的儿子。可他们也清楚，上面不会平白无故派个 大学生来当工人，所以能照顾尽量照顾，给他派最轻松的活儿，找技术最好的师傅。郝师傅就是这么走进齐小俊的视野的。

跟着郝师傅混了半天，齐小俊发现他为人特别和气。向旁人一打听， 原来郝师傅还是一个多面手，当过瓦 匠、车工、焊工，还会机器修理，在 厂里干了二十多年，干到车间班组长 ，可惜厂子破产，他一夜之间下了岗 。后来华亿公司收购轴承厂，返聘了原来的骨干工人，郝师傅这才有了重新上岗的机会。他非常珍惜现在的岗位，天天忙得像个陀螺。

转眼到了中午开饭时间。午餐是工厂提供的免费工作餐，“餐厅”就在外面工棚里。两个炊事员将午餐抬了进来，一个木桶，里面盛着米饭，一个大铝盆，里面盛着白菜豆腐汤。菜饭刚落地，郝师傅就一个箭步冲上去 ，抢过勺子先给自己盛了一碗。等齐小俊去盛饭时，郝师傅的一碗饭已经见底了，他拿起勺子又满满压了一碗 。炊事员在一旁笑：“郝大嘴你是饿死鬼托生的？”郝师傅笑笑不言语， 只顾埋头吃饭。齐小俊恍然大悟，郝师傅的外号叫大嘴，敢情是说他特别能吃啊！

齐小俊长这么大，还从来没吃过这么难吃的饭菜，强咽了几口，就要往泔水桶里倒。不料郝师傅大喝一声 ：“慢着，不吃也不能倒啊！”跳起来抢过他的饭盒，把剩饭倒进自己碗里，说：“小时候，我家粮食不够吃， 连地瓜都是好东西。有一次放学回家 ，我饿得不行，就爬上房顶偷吃地瓜干，抓起一把一嚼，嘿，竟还有一股子咸味。你猜怎么着？我把绿头苍蝇 吃嘴里去了！”

大家一听，哪儿还吃得下去饭啊 ，郝师傅连忙拿出一个塑料袋，说不吃好啊，都给我装袋子里，我回家喂鸡。大伙儿都骂：“你这郝大嘴真是癞蛤蟆上餐桌――不是个物！”

下班后，工人们都往厂外走，郝师傅却提着一个塑料壶，跑到伙房去接自来水。齐小俊好奇地问：“郝师傅，你接水干啥呀？”郝师傅说：“我家住在铁北坑，那里是棚户区，水都污染了，一喝就拉肚子，所以我每天得给儿子带点儿‘纯净水’回去。”齐小俊觉得郝师傅说话还挺幽默，逗笑道 ：“那你就不给嫂子带点儿？”没想到郝师傅脸色一暗，说：“我俩早离了 。”说完，跨上破自行车，“叮叮当当” 地走了。

齐小俊走到自己的摩托车跟前， 正要发动，主任从办公室里出来，笑道：“哎呀，小齐你还有‘私家车’呢！” 齐小俊知道主任要去挤公交车，就说顺路送他一程。主任也不客气，上得车来，聊起了郝师傅，主任说：“郝大嘴真是想不开，他老婆不就跟一个款爷不清白嘛，现在都什么年代了， 干吗那么认真呢？”

齐小俊回到家，父亲正在听电话录音，是轴承厂厂长打来的，说工厂锅炉的大烟囱由于年久失修，顶上已经坏了，经常掉砖头。父亲想了想，把电话打了回去，说：“修是要修， 但一定得控制预算，不就是抹一抹水泥嘛，我看有三千块钱的维修费够了 。”

父亲刚放下电话，齐小俊就嚷道 ：“那个大烟囱有两百多米高，三千块钱谁愿意干啊？”父亲笑笑说：“傻孩子，会有人干的。知道以前的轴承 厂为什么会垮吗？现在我就是要把所有预算压到最低，不给任何人腐败的机会！”

第二天，齐小俊一上班就看到布告栏贴着一张通知，说如果谁能在三天内将烟囱修补好，给予一千元的奖励。齐小俊心想，真黑啊，到了他们这儿，三千变成了一千！

没想到就这也引起了不小的轰动，郝师傅第一个去报了名，他着重讲了自己当瓦匠的经历，说这点活算啥，一千块钱不是白捡吗？齐小俊不放心，劝道：“郝师傅，按照力学原理 ，烟囱顶上会产生摇摆……”郝师傅打断他：“小齐别说了，我现在见到蚂蚱腿也当肉啊！”

郝师傅揽下了这桩危险的活儿， 他的计划是顺着爬梯爬上烟囱顶，然后将工具和搅拌好的水泥装到吊篮里拉上去。一切准备妥当后，郝师傅开始往烟囱上爬，齐小俊的心不由得提到嗓子眼。烟囱上的郝师傅渐渐变成 一只小号蝙蝠，不停地在空中摇摆， 底下的人望了一会儿，脖子都酸了， 很快没有人再往上瞅了。

到了中午开饭时间，炊事员把郝师傅的饭盒装满饭，放到吊篮里，准备给他送上去。齐小俊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，忙不迭地将自己的饭盒也放进筐里，说：“他饭量大，今天抢不到饭，肯定不够吃。”

一直干到天黑，郝师傅才从烟囱上下来，他嘴唇冻得青紫，身子不停地哆嗦，见到齐小俊，说：“谢谢你把你那一份饭给我，要不还真不够吃 。”说着强挤出一丝笑容，去找他的塑料壶。齐小俊把打满水的壶递给他，郝师傅笑道：“行啊，你这个小徒弟还挺会来事呢。”

齐小俊呵呵一笑，说：“郝师傅 ，我想送你回家，顺便看一看铁北坑 。”郝师傅奇怪地瞅了他一眼：“那鬼地方有啥好看的？”齐小俊不由分说，硬拉着郝师傅坐上摩托车，朝那个以“脏乱差”闻名的铁北坑驶去。

铁北坑果然名不虚传，车还没进去就被一个大水坑拦住，那是旁边沟里淌出来的污水，漫了一地。他们只好推着车子慢慢走。路两边房屋低矮，垃圾成堆，一股说不清楚的恶臭伴着风沙，让人睁不开眼，张不开口。 可郝师傅走着走着，竟然唱了起来： “是谁为我穿上嫁装，是谁伴我走进洞房……”齐小俊心想，郝师傅真行啊 ，在这种环境里还能唱出歌来！

可一出了胡同，郝师傅的歌声却戛然而止。齐小俊问：“郝师傅，你咋不唱了？”郝师傅说：“嘿，刚才是不得不唱啊！铁北坑是典型的‘三没有 ’，没有下水道，没有清洁工，没有公共厕所。这里住的人图方便，一到天黑，自家的排泄物用塑料袋一装就往外撇，要是谁赶上倒霉，就‘满身尽带黄金甲’了！咱们这里有一个‘潜规则’ ，晚上路过谁家墙外，一定要整出点动静，最好是唱首歌，让院里的人知道外面是自己人，也就平安无事了。 ”

齐小俊听得目瞪口呆，想说点什么，可嘴张了张，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。

郝师傅带着齐小俊进家门的时候 ，他儿子小毛正在愁眉苦脸地写作业，嚷着说饿。郝师傅从包里掏出来一个饭盒，原来是齐小俊给他的那一份饭，他省了下来。郝师傅一边在煤炉子上热饭，一边对小毛说：“你看看人家小齐叔叔，大学生！你要好好学习，将来也考大学，住大房子，开小车……”

齐小俊突然觉得眼睛发酸，原来郝师傅每天从厂里收剩饭，是为了晚上拿回来吃啊。不大一会儿，郝师傅热好了饭，说：“不好意思啊，小齐 ，我应该留你吃个饭的……”齐小俊连忙摆手，说晚饭早安排好了，说完推上摩托车，匆匆告辞。

回去的路上，齐小俊不由得叹息一声。很多人都在为生存而挣扎，即使改变不了什么，他们也坚信，虽然自己没有出息，可自己的子女会有出息，所以苦也不算作苦，累也不算作累。大嘴师傅就是这样的一个人。

第三天，厂长召开动员大会，说由于生产任务重，必须加班加点，为了提高效率，还得启用锅炉。散会后 ，齐小俊问主任：“要用锅炉的话， 烟囱岂不是修不成了？”主任拿出一 个防毒面具，说：“没关系，让郝大嘴继续修，戴上它保管没事！”

主任叫来郝师傅，许诺给他加两百块钱辛苦费。郝师傅一听，差一点儿跳了起来，连说：“谢谢主任，我就知道有好事领导不会忘了我。”主任问：“大嘴，你还有什么要求吗？” 郝师傅嘿嘿一笑，说：“午餐能不能多加点饭菜，我怕吃不饱啊。”

看着郝师傅爬上开始冒烟的烟囱，工人们都摇了摇头，叹口气。转眼又到了午餐时间，炊事员特意打了双份的饭菜放到吊篮里，正准备扯动绳子拉上去的时候，齐小俊喘着气跑了过来，原来他叫了外卖，有香辣鸡翅 、红烧肉，还有油焖大虾，他要让郝师傅吃上一顿最丰盛的午餐。

吊篮被慢慢拉了上去，齐小俊嘴角露出了笑意。他想，郝师傅见到这么特殊的午餐，脸上一定会乐开了花 。

可整整一下午，郝师傅都没有动静。天已经擦黑了，他还没有下来。主任有些慌了，拿起扩音喇叭，喊道：“郝大嘴！郝师傅！郝组长！”一连喊了几十遍，烟囱上面还是没有一点动静。齐小俊意识到不妙，手忙脚乱地拨通了119。

消防车和救护车很快赶到了。消防员将郝师傅救下来的时候，他脸色铁青，身子僵硬，早已昏迷不醒。医生检查了一下，说：“我们只能尽力抢救了。废烟中的二氧化硫可直接致人死亡，你们怎么不考虑工人的安全啊？”

齐小俊忽然发现，中午给郝师傅买的外卖，他还一口未动，都紧紧地抱在怀里。

由于中毒过深，郝师傅到底没有抢救过来。他戴的防毒面具是主任贪便宜买的假货，根本没什么作用。郝师傅出殡那天，全厂二百多名工人都去送行了。让齐小俊觉得遗憾的是，他终究没能让郝师傅吃上一顿像样的午餐。

齐小俊向父亲讲述了郝师傅的遭遇，父亲不以为然地说：“你要记住，工人就是做工的，就是机器上随处可见的螺丝钉，不可能像爱护发动机一样去爱护他们。”齐小俊愤怒了， 喊道：“就算是螺丝钉，我们也应该给它擦擦油啊！”父亲看了看齐小俊 ，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。

没过多久，齐小俊当上了轴承厂的厂长。他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为职工建了一间宽敞的食堂，里面干净明亮，午餐是四菜一汤，两荤两素。有时工人们吃着饭，会说一句：“要是郝师傅活着就好了！”

而这个时候，齐小俊总是正坐在 厂长办公室里，看着郝师傅的儿子小毛吃饭。小毛那狼吞虎咽的吃相，和郝师傅一个样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