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冬黄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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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TA的每日心情
    擦汗
    2024-12-6 03:1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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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[LV.1]初來乍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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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樓主
    發表於 2024-12-6 03:19:50 |只看該作者 |正序瀏覽

    鹃鹃酸酸软软的,一点也动不了。女医生说,你的骨头是酥的,血管也有问题,你的大脑血管特别粗,血冲过来就像发大水。你一定织过毛衣的,比方说,流到胳臂时,血管是12号针,流到大腿时,是9号针,流到脑袋时就是1号针了。知道1号针吧?那是棒针。街上买的棒针衫就是1号针织的。女医生没戴口罩,但是鹃鹃看不到她的脸,她也没想去看她。她安静地躺着,心里也安静。仿佛一针麻醉打在了心上。女医生扶着床,缓缓地往前走。这是一只有轮子的单人床,铺着白床单,她躺在被单里,就像盖着雪白羽毛。越往前,她的脑袋越迷糊,身体也越发的软。她的左手一直平放在身边,接着,右手也垂了下来,手里的一双筷子,却是没掉下来。身上的酸痛好多了,真舒服,安乐死真是舒服死了。她终于死了。从此,她不必惧怕死亡——一个人只能死一回呀。
    直到吃早饭,鹃鹃还是浑身没劲,连一小碗豆浆都端不住,洒了小半。好像还在梦里。原地转了两个圈,才想起来,擦地的布是晾了出去的,在阳台的“节节高”上。作孽,晾和不晾没什么区别,屋里屋外一样的冰冷潮湿。
    所谓“节节高”,其实是一段细竹,高约一米左右。细的一头,绑上弯成一个勾的细铁丝,便于悬挂。一节一节的短枝桠,可以挂袜子、抹布,特别是晒布鞋,一个枝桠上套一只,鞋底朝外,阳光直直地晒着。那叫好用呢。现在的年轻人都没见过这东西。这是鹃鹃的古董。而老何呢,明清花窗就是他的古董,整整一房间。
    水池里,已经有了一只碗和一双竹筷。这是何卫国的。她和他,就像太阳和月亮,她睡了,他才回来,她醒了,他走了。因此她常常对着一双袜子说,喂,何卫国,你真龌龊,对一副手套说,何卫国,你今天去哪里了?
    今天去哪里了?鹃鹃停止洗碗,茫然地望着窗外。
    窗外依旧是雨,冰凉冰凉的雨。二月十三日起,落了三个礼拜了。中间只停了两天。迟迟不见春暖,海棠、玉兰、山茶、杏花,瑟缩着不肯开放。报纸上说,这是“冬黄梅”。可阳历交三月了呀,接下来是桃花水,接下来是一年一度的黄梅天,这雨呀,怕是要二月下到八月呢,叫人怎么活?
    厨房的窗对着小巷,偶尔一个人路过,鹃鹃也只能看见上半身——他家地势低,跨进门槛,还要下两级台阶呢。后门口的小河水离岸只有一寸了,不用倾盆大雨,只要润物细无声十天半月,她家就危险了。水漫金山,死的是虾兵蟹将,水淹花窗,会要了何卫国的命。记得有一次,她忘了煤气炉上的开水,等他回来只剩小半吊子(吊子:水壶)了。平时温吞水似的他,差点没把她开膛剖肚。哦,他今天到文物局去了。大概是争取什么政策或是,呼吁保护文物吧。这人常常自言自语,糟蹋花窗就是糟蹋文化遗产,就是对历史的犯罪。犯罪?帽子也太大了吧?这是啥地方?苏州呀。文物多得吓煞人,怎么也轮不到那些破窗。不就是民间收藏吗?民间,就是老百姓的意思。老百姓藏几个宝贝国家都要管?管得过来吗?不过,还真是要政府帮助了,别说水淹潮湿什么的,东西越来越多,小房间满了,换到大房间。再弄进来,往哪里放?
    她住小房间,它们住大房间,仿佛她是偏房,它们才是正室!
    一九七六年的时候,国家有政策,回城知青可以顶替父母工作。鹃鹃和何卫国分别进了铜材厂和绣品厂。儿子十四岁的时候,他和她又一起买断工龄。失业不怕,她有手艺,的的呱呱的苏绣手艺。在小姐妹的引荐下,鹃鹃到乡办厂做技术指导。鹃鹃人是去了,也拿了很高的薪水,但心里总是有个揉不散的僵块。她说,它们就像蝼蚁,搞塌了国企长堤。何卫国说,别瞎说。怎么瞎说?鹃鹃不服气,报纸上不是常说,市场是大蛋糕吗?蛋糕再大也经不起这么多小刀小叉啊,他们吃多了,我们就吃少了。我们这制度那制度的,卡得死死的,人家要怎么开支就怎么开支,要怎么行贿就怎么行贿。他们就像猪拱食,一拱一拱的,订单都被他们拱去啦。何卫国不响。有点道理。可是,铜材厂又是怎么回事呢?
    鹃鹃在外面做,老何呢,用鹃鹃的话来说,一门心思收“破烂”。古青铜器、古瓷器、古玉器、古代杂件和仿古品、现代工艺品等。倒也挣了些钱。夜里,夫妻俩盘算,高中学费有了,上大学的有了……三百六十五天,这个话题天天嚼,有滋有味地嚼。他们只有一个宝贝儿子。那时候还没有计划生育,倒不是他们的觉悟有多高,多么自觉的节约自然资源(他们没意识到这个),而是想,集中财力、精力、时间,培养一条龙。飞龙在天,这个天,是美国、英国或者澳大利亚的。有了龙子,就有龙孙,世世代代,都是精英(他们没想“贵族”这个词)。
    想不到,飞龙没上天,却一头扎进了河里。
    这条张思良巷,三米多宽,东西向。临河一排低矮的老房子,对面是市图书馆的围墙,巷子有多长,围墙有多长。
    鹃鹃家搬过三次了,都是为了儿子。一次是上机关幼儿园、一次是上实验小学,这次是上初中。看书多方便啊。小姐妹说,你这是“何母三迁”。可是搬来不到半年,变声期还没过的儿子就没了。为了救一个跳河的孤老太太。政府表彰了,给慰问金了。然后呢,然后就没了——儿子就像鱼儿在水里吐的一个泡泡,消失在水里。要不是靠图书馆近,他们不会要这里的房子,不会有河,也就不会救什么老太太。小姐妹说,这条河有落水鬼的,他要找到替身才能投胎。鹃鹃说,才不是呢,那些书就像翅膀,把他带到了天堂。说是这么说,儿子没了才是真的。鹃鹃日哭夜哭,哭坏了眼睛。贝多芬耳聋了可以弹琴,可以写《英雄交响曲》,可绣娘不行。别说把那么细的丝线穿过针眼了,普通的缝缝补补也都不能了。她的心一下子空了。可何卫国越干越来劲,没日没夜四乡八里去寻觅,别人收不到的,他都能收来。仿佛手里提着阿拉丁神灯。
    童年时,他就喜欢收集宝贝。他母亲是铜材厂的。他们的工作是,把破铜烂铁化了,做成铜锭。“废铜”中,有很多民间收购来的古钱币。女工们看见好玩,捡几个回家给小孩玩。别人做毽子、滚铜板,他却存了起来。她跟他结婚时,两人还坐在地板上一起数呢。这边一个,那边一个,小山似的铜板隔开了他们。这是预兆啊,现在,隔开他们的是重重叠叠的花窗。怎么说呢,对这些花窗,鹃鹃心里乌拉不出。好像她嫁的不是个人,是花窗的影子,它们来自明朝、清朝、或者什么朝的影子。买断工龄的钱,儿子的钱,都被他丢进五花八门的窗洞里去了。吃的,喝的,都是她的。她能有多少钱呢?再说,她还病着呢。浑身软塌塌的,像煮得稀烂的蹄膀。去了几次医院,都说是太潮湿了。最好换环境。是啊,换环境。她说,把花窗卖了吧,卖给老外。咱们换房子住。何卫国的样子像要吃了她:你不爱国!鹃鹃说,你不爱我!从此两个人再也无话。想起这些,鹃鹃心里就一阵一阵的痛,仿佛里面藏着有个永远在生,而永远生不下的孩子。
    鹃鹃慢吞吞把碗擦干。又不知道干什么了。

    苏州市文物局民间收藏家表彰大会正在进行。
    张科长慷慨激昂地说:“现在的情况是,搞建筑的不懂民间文化,懂民间文化的又去考古了,文物保护的形势很严峻……何卫国同志在经济并不宽裕的情况下,收藏、修整、修复明清雕花门窗,数十年如一日。这是为什么?”
    场下无声。
    “这是因为,他热爱吴越文化,热爱中华民族遗留下来的珍贵文化。我代表苏州市文物局,文物爱好者,感谢何卫国先生——,感谢你的民族气节和崇高理想。希望你再接再厉,为推进文化遗产保护事业的全面发展,为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做出新的更大的贡献!”
    掌声中,何卫国从张科长手中接过锦旗。锦旗上,“民族功臣”四个大字遒劲有力,光彩夺目。

    鹃鹃家是独门独户,房管局的房子。粉墙黛瓦是不错,但绝不是电视里“苏州形象”广告上那个簇簇新的粉墙黛瓦。就说“粉墙”吧,像是半段吸了墨水的粉笔。上半部还算干净,下半部就乱七八糟了,有孩子的脏手印(还往下一拖),炭黑笔写的手机号码,五花八门的小广告。墙皮呢,这儿掉一块,那儿掉一块,露出了泥灰甚至砖头。有太阳的时候,还看得过去,到了阴雨天,这墙呀,简直像一块发了霉的猪油糕,堵在鹃鹃心口。这还好,要命的是还漏雨。江南雨,哪有这么诗情画意?你家倒是漏漏看!何卫国跑到房管所交涉了几次,严肃地说,我家有文物的,那是文化遗产,你们该重视。那帮人笑,我们家也有文物啊,吃的碗,拉的马桶,都是“上抬头”(祖宗)传下来的。最后,他直接跑到了文管局,拿着花窗的照片,声泪俱下。一来二去,文管局上上下下都知道有这么个民间收藏家。文物管理科的张科长立即打电话给区长。一码吃一码,房管所只好吃瘪,立刻派人来捉漏换瓦。
    鹃鹃经常把自己关在家里。天气好的时候,她搬着凳子,坐在后门口看人钓鱼。可现在呢?现在能做啥?短命雨,下得心里长白毛了。鹃鹃打着冷颤走到自己房里,打开床边的“夜壶箱”(上面一只抽屉,下面是空档的小柜子),拖出一只靛蓝色的土布包裹来。她把它解开,把东西一件件拿出来,铺到床上。枕头套、桌布、手帕、香袋甚至电风扇罩、椅垫等等。软缎、棉布、“的确良”,湖蓝、粉红、紫罗兰、肉色、纯白……一床的花团锦簇。这些都是她做姑娘时亲手绣的。每件都用“棉筋纸”包好。这种纸,绵软、拉力强还防蛀。在苏州,几乎每家每户的母亲与女儿都会刺绣。可是,每天和针线打交道就不是滋味了。人啊,就是这样,得到的东西这不好那不好的,等到失去,全是宝了,包括枯燥无聊。同样是枯燥无聊,能比么?
    鹃鹃拿起一只枕套,端详着绣工。说是乡镇企业挤跨了苏州绣品厂也不公平。恐怕是机绣泛滥的结果呢。多省力呀,价钱又便宜。机绣抢了手绣,手绣又抢了机绣。六十年风水轮流转。据说苏州郊区一个叫镇湖的地方,绣娘十万呢。鹃鹃心里冷笑,真正的苏绣有多少呢?算了,想这些做什么,没意思。真没意思。
    时间在胡思乱想中走得很快。也许,时间本身就是胡思乱想吧。
    鹃鹃打开冰箱,取出馄饨。这只单门冰箱还是九十年代买的,门上锈迹斑斑,封条也不严实,很费电。鹃鹃忘了地上是潮的,很滑,转身的时候快了点,“扑”的一声闷响,一屁股坐到了地上。也许尾骨受伤了吧。锥心的痛。痛得眼泪都出来了。女人的眼泪是连着心的,无论悲伤、喜悦或者疼痛。鹃鹃坐在冰冷的地砖上,很久,很久。好像被冻住了。
    这么坐着总不是办法呀。鹃鹃挣扎着站了起来,打开水龙头。手上的泥浆如兵败,潮水般退去。
    馄饨散落在地上,衣服也脏了。冬黄梅,冬黄梅,真是霉到根了。痛死了!还是听听音乐,转移一下吧。前一阵,何卫国突然良心发现,帮她买了一只打折的收录机,给了她一盒磁带,说,这是我翻录来的,“卡门“序曲,也叫“斗牛士进行曲”,知道吧?不知道。鹃鹃没好气地说。听听吧,心情好。好个鬼!这辈子好不起来了。
    一开始,果然生气勃勃,可是几个回旋,落下来了,就像旋转而下的滑滑梯。真痛,痛得一点心路也没有。鹃鹃啪地关了收录机。

    “请问何先生,您是什么时候开始关注花窗的。”台下有人举手。
    “大约是一九九二年十月份吧,政府造干将路。这是苏州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动迁。涉及八千多户人家,三万多人。三万多人,相当于老城区十分之一的人口。二十多条老街巷消失了……,”何卫国的声音有些发抖,“明清时期的老房子啊,这么多,我总觉得太可惜了。”
        王馆长插言道:“作为文物部门,我们肯定不希望拆除古建筑,但是不拆,老百姓的经济生活就得不到发展。全国很多地方都存在这样的矛盾。苏州市在这方面做得还是不错的。”说完,点点头,示意何说下去。
        “两年中,我几乎一有空就在那里转,有一天,我在一个大户人家的旧客厅里发现一堵板墙,上面贴着花花绿绿月历纸。撕掉一看,竟然是一堂六扇、全品相清代银杏木雕花长窗。从此,我开始了收购古老花窗的行当。”
    一个女孩子问:“请问,你爱人支持吗?”。
    “这个……”何卫国犹豫了一下,“当然。当然支持。她觉悟很高的。”他求救似地看了看张科长,心里说,可以了吧,可以了吧。
    张科长笑了笑,手一伸,示意何卫国可以下去了。
    “现在,我们请王馆长讲话。”
    王馆长是个四十多岁的女同志,短发,藏青色的羽绒衫,显得很干练。她清了清嗓子说,“识古不穷,爱古不富。何卫国先生是守着一堆‘死钱’的百万富翁啊。他对我们说,把花窗卖掉,就是历史的罪人。这话说得好哇!
    苏州的民间收藏者很多,有的规模还很大。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,市政府新出台的文物管理法规定,无论什么藏品,只要符合条件,可以建立私人博物馆,政府将会在运作资金上给予帮助。”
        哗——,掌声一片。
    “请大家注意,先到文管科申报。”张科长大声说。
    何卫国兴奋地极了,他的脸通红,通红,眼睛里闪着泪光。   

    鹃鹃侧身趴在饭桌上,又冷又饿。但是她不想动。不知过了多久,她睡着了。她梦见了新家。高高的,连蚊子也飞不上去;干干爽爽的,即使黄梅天。不知哪里,有野猫在叫春。鹃鹃被炒醒了,大白天叫什么春?真是的。她是很少做美梦的。用一个梦来补偿苦痛,这也太荒诞了吧?安乐死、搬新家。两个梦。它们有什么关联呢?鹃鹃擦了擦嘴角的口水。一定是太累了。什么也不干也累。鹃鹃抚摸着尚有余温的桌布,轻轻叹了一口气。她的两个小姐妹倒是生龙活虎,一歇歇跳健美操,一歇歇上钢琴课。开始的时候,她们来动员她,去吧,呆在家里有什么劲。鹃鹃摇摇头,跳不动,我也没有音乐细胞。心里想,你们又没死儿子喽,我也没钱买钢琴,就算买了钢琴又往哪里放呢?小房间只有六个平米,一张单人床,一只夜壶箱,一只大衣柜。别说钢琴,连一只琴凳也放不下。几次一来,她们不叫她了。隔几天,打一只电话,问问她好不好,她总说,不好,浑身痛,一点精神也没有。对方只好说,那你休息吧,多睡睡。后来,干脆连电话也不来了。鹃鹃想,不来就不来。她好不好和她们又有什么关系呢?
    别人怎么对她无所谓,可是老头子不作兴的,进进出出视她为无物。鹃鹃倒是想收拾他,可一来身上没劲,二来也没好的办法。养虎为患啊。当初要是不支持他搞这些名堂就好了,还不是儿子死了,怕他闷出病来吗?这老东西到好,只图自己开心。你说,谁家愿意堆这么多废物啊?没用当然是废物。只有卖出去,才能实现价值。那些花窗怎么也值个三四十万吧?三四十万,买个小套够了。高层。三四十万是鹃鹃估算的。她曾偷偷到孔庙后面的旧货市场看过,那里什么都有,就是没有买卖花窗的。她还真不知道这些花窗值多少钱,或者根本不值钱。换做她,两百块钱一扇都不要!只要她一动花窗的脑经,何卫国就会说:“花窗是历史的眼睛,卖了它们就是历史的罪人。”这一套,肯定是有人灌输给他的。他怎么不说古钱币是历史的眼睛呢?她算是明白了,要他回头,除非日头从西边出来。他们只会穷下去,穷到没有饭吃。但是,她又能怎么办呢?
    鹃鹃眼睛一闭,仿佛她被扔到了非洲穷国。周围尽是皮包骨头的大人,脑袋奇大,身子奇小的儿童,几乎夺眶而出的大眼睛。
    阿嚏!她打了个喷嚏。这屋子里怎么都有一股霉蒸气?窗户一直都是开着的呀。鹃鹃这边闻闻,那边闻闻,一路闻到大房间门口。果然,味道就是从里面飘出来的。老老头的破烂发霉了,或许长出了蘑菇。
    这间屋子,自从放了花窗后鹃鹃再也没进去过。她害怕啊!说不定里面有很多冤魂呢,飘来荡去的。明清时期,有三四百年了吧?三四百年里,这些花窗见证了多少悲欢离合。也许,它们都含着一股怨气呢。也许还有诅咒。但是,不进去怎么办?真是难闻死了!鹃鹃打开门,捏着鼻头跨进去。太多了,什么样子都有,起码可以满足再建一个拙政园的需要!鹃鹃惊呆了。真是小看了何卫国。三四十万,恐怕有几百万吧。几百万!鹃鹃心里说不出的滋味。门边靠墙处,是何卫国的小床,他每天睡在这里,怎么吃得消?真是不可思议。
    怎么办?鹃鹃呆立着。
    只要让水分蒸发掉就好了。干爽了,就没味了。可是没炉子啊,现在都用煤气灶了。鹃鹃想了想,关上所有的窗户,把准备腌菜的一只小瓦缸拖到大房间门口。鹃鹃找了几圈,找不到木头,又回到“仓库”。发现门后角落里,靠着一捆旧木料,好像是桌腿。不知有没有用。不管了!鹃鹃搬出来,又从小床底下拖出一只纸板箱,撕碎了引火。纸板箱受了潮,点了几次没着,浓烟呛得鹃鹃大咳,眼泪鼻涕都咳出来了。她只好打开门窗。等烟散了,又把窗关好。她找来一些旧报纸。火倒是点着了,可烟火齐冒,鹃鹃吃不消,只好又打开窗户。然而风一吹,火又灭了,黑灰乱飞。鹃鹃又关窗。手忙脚乱近一个小时,才大功告成。
    她搬了一只小凳子,坐在火盆边。闭上了眼睛。好暖和啊。就像在晒太阳。恍惚中,火苗舔上了门框,花窗烧起来了。火光冲天!复仇的快感让她想尖叫——可是,花窗没了,他也活不了呀。鹃鹃一凛,猛地睁开眼睛。她站了起来。火盆里,桌腿成米字形架着,不时爆出噼噼啪啪的声音。她平伸双手,放到火苗上,烤着。仿佛在抚摸它们。
    轰隆隆……,声音越来越响。越来越近。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石子路上辗过来。鹃鹃拉开大门一看,三个男人拿了两只煤气罐,其中两人抬一只,一人用两只脚轮流蹬煤气罐向前滚。要死快哉,这样要闯穷祸的呀。安全阀可能失去作用,还有可能爆炸。千万不能有明火!她赶紧关上门,拿起桌上的热水瓶就朝火盆浇上去。滋啦,一股浓烟直冲上来,鹃鹃一阵猛咳。
    霉味是没有了,家里充满了烟火气,仿佛是个大烟囱。
    鹃鹃打开大门,探出头去。三个男人过去了,小巷又是空空的,一个人也没有。好像是几百年前就废弃的样子。怎么不是呢?她像是仅存的活人,只有滴滴答答的雨声陪伴她。
    鹃鹃关上大门,拖着沉重的双腿,走进自己房间。她瞥了一眼床上的东西,然后从枕头底下取出一只小瓶子,拧开瓶盖,看了看,将药片悉数倒进嘴里。她的双颊立刻鼓了起来。鹃鹃抿着嘴,往水杯里加了一点热水。然后坐到床上。喝一口水,扬一下脖子,喝一口水,扬一下脖子。
    她安静地躺在床上。一床的罗愁绮恨。
    看不清面目的女医生推着她,缓缓地往前走,往前走……
    一块靛蓝色的土布无声无息地飘到地上,洇了水,渐渐变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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